2023新年的开端,我心中少有喜悦,很多不安。
年迈多病的妈妈感染新冠病毒后一直缓慢地恢复着,精神和胃口都很差,白天也一直闭着眼睛瞌睡。我和哥哥连线通话时,对他说要小心妈妈肺部感染(老年人的“沉默性缺氧”,体内感染严重但外在表现只是精神胃口差),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肺部情况。
哥哥回应道:去医院?说得容易!你知不知道医院现在有多忙?
我:我知道现在医院都很忙,我去托人安排好不好?
哥哥:她这么沉,怎么上得了CT台?
我:那,要不叫救护车?
哥哥:救护车不是危重病人根本不会理。
我:… 哥!我好几个朋友都说,家里老人沉默性缺氧,等到医院时都白肺了!
哥哥:你听朋友说!我们这儿有个邻居送去医院三天人就没有了!不送可能还没事。还不如在家里,至少儿女在身边。
我:…
哥哥:人送进医院很难照顾好,妈妈看不见我们也会难过。我们都一直在观察她的,如果情况严重会送医院的。
我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绝望的声音“那时再送医院可能已经晚了”… 我不再说什么,匆匆收了线。
放下电话,只觉得胸中沉沉地被堵塞着。打开我的画夹开始画情绪曼陀罗(情绪曼陀罗的画法在这篇文章的末尾)。
那深沉的悲伤是最深的蓝色。一笔,一笔,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瀑布。
巨大的悲伤的瀑布倾泻而下…泪水奔涌而出。
悲伤里有黑色的恐惧,一笔,又一笔,那么黑,那么浓… 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会失去妈妈!泪水不停地流淌。
继而是深深的绝望和无奈。它们是紫色的,一缕,又一缕。
想起那年我守在临终的爸爸身边,看着那个陪伴了我数十年、给了我爱的生命就在我眼前一点一点枯萎,直至再没有生机… 那种深深的无能为力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些童年的回忆涌上心头。和妈妈在一起,被爱着的温馨的记忆。它们是粉色的,如涓涓细流,悠悠地流淌…似乎还有童真的笑声。
间或还有蓝色的悲伤。近年来妈妈不仅健康每况愈下,并且越来越少愿意开口说话。我每一两年回去探望她时越来越难和她连接,心中有许多惆怅和伤感。
我和哥哥虽然对照顾妈妈的具体方式方法上有分歧,但我看到哥哥在照料妈妈时所付出的巨大心力,看到他对妈妈的爱。父亲去世后哥哥把妈妈接到自己家里,和姐姐一起事无巨细地照料着妈妈的起居。这让我这个远在万里之遥的女儿和妹妹,既心存感激,又有深深的愧疚。
半年前妈妈病情危重,所幸送医院救治后摆脱危险。我和姐姐都对医生们很感激,也对医院治疗很信任。但妈妈这次出院后一直没精神,吞咽也有问题,哥哥认为是治疗不当所致。虽然我对此的观点不同,但此刻我可以理解哥哥为什么那么排斥送医。
妈妈对哥哥除了生活起居上的依赖,还有情感上的依赖。半年前的住院中妈妈一好转就要回家不要在医院待着。再次想起哥哥提及那个送医后去世的邻居,我好像有点明白哥哥了。也许,他的心里和我有一样沉重的害怕和无力,但他更害怕的是妈妈在医院里孤独地离开。妈妈即使这次过不去这个坎,他也想让她被爱她的人守护着离开… 我们的具体做法不一样,但我们爱妈妈的心是一样的。
况且,现在去医院也是一把双刃剑。医院检查可以帮我们了解妈妈身体的内在情况,但院内(除新冠之外的其它病原体)感染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
此刻心中没有怨艾和焦虑,有释然,也有感恩。
瀑布的上方是一片空白。我打算把它交给老天,不再干预。我还是会继续把我的想法分享给哥哥,但我会尊重他的决定。
心中又涌出悲伤,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住宇宙给我的任何发生。也把这淡蓝色的悲伤记录下来。
深呼吸。今天就将这个曼陀罗画停在这里吧。在旁边一一把我的感受词汇标明。
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当外界的发生让你难受,你是怎样应对的?
《非暴力沟通》一书的作者马歇尔.卢森堡认为,一般来说我们有四种选择。
第一种,责备自己。 在怎样照顾妈妈的问题上,当哥哥不赞成我的意见并说“你说得容易/轻松!”的时候,我经常会很受伤。心底深处,是我对这些年无法在妈妈身边照料她的深深内疚和自责。 其实,没有任何人的言语能伤害我。能伤害我的只有我自己。在这件事上,使我受伤的是我的内在蓄积已久的内疚和自责。他人的言语只是一个触发这些情绪的扳机而已。
第二种,责备他人。 在强烈情绪的作用下,我们都倾向于责备他人,而且很多时候自己浑然不知。但对方都能感受到。当我那么担心、害怕、无奈、绝望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在内心责备对方“你怎么这么固执!为什么就一句也不听!”。
以上两种选择是非常常见的、身而为人所习得的应对方式。无论是责备自己还是责备他人,都不会帮助到我们,只能让我们更难受。因为我们每个人内在的感受仍然淤堵着,并在互相指责和争执中被触发得更多,伤痛越深。
第三种,了解自己的感受和需要,即,同理自己。
当我以曼陀罗画的方式来了解自己的内在,我的那些深沉的感受被一一看见和命名,每一个都得到了看见。当泪水流淌出来,胸中淤堵着的那些情感也一一流淌出来,就不再那样折磨人了。 我也看到这些折磨我的担心、害怕、无奈、绝望、内疚背后,只是对爱和亲情的渴望。
当我们在强烈的情绪中没有能力同理自己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借助他人的同理倾听来了解自己的感受和需要。我上面的这些感受和需要也被我的一些非暴力沟通同道挚友和我亲爱的伴侣陪伴倾听过。
当一个人愿意为你花时间精力来专门倾听你的痛苦,同时,他/她没有慌乱,没有担心,不会来评判你(比如“你怎么那么敏感“ ”你想太多了”),不会为了让你赶紧好起来而提建议(每个人的经历、处境都不同,所提出的建议很可能不符合你当下的需要。在他人感受强烈时提建议,其实质是我们无法接受对方此刻就是陷在痛苦中这个现实),不会为了让你赶紧好起来而鼓励你或安慰你(比如对你说“比起…,你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加油,你妈妈会很快好起来的”。建议/安慰/鼓励都来自同情的美好愿望。但它们都不是同理心。它们实际上妨碍了感受的释放,所以在感受强烈时这些都是无法帮到对方的。)…
他/她只是安然地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经历每一个感受和每一个需要,陪伴你的每一滴眼泪和每一声叹息… 被以同理心倾听陪伴的感受,是如此美好,它让伤痛的心灵得到深深的疗愈,帮助生命力量自行复原。
第四种,用心体会他人的感受和需要,即,同理他人。 当我们自己的感受和需要被完全地同理倾听之后,我们就会有能力去体会他人的感受和需要。正如,在我彻底倾听自己的感受和需要之后,胸中不再淤堵,并感受到一个更大的空间去体会他人。此刻我可以试着站在哥哥的立场去看待他对医院治疗的观点,并从那表面的抵制、责备后感受到他内在的不安,害怕和无奈,以及这些感受背后对妈妈的爱。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不同,遇到同一件事的观点和具体做法可能会不同甚至直接对立。但我们的感受和需要都是相通的。我们完全有能力在感受和需要的层面去了解他人。
以上两种选择,同理自己和同理他人,帮助我们释放和转化淤堵的感受以及未被看见的需要,为人与人之间的彼此看见和理解提供了可能。
亲爱的读者朋友,读完这篇,你的感受是怎样的?欢迎你在文章下面留言告诉我。
让每一件事都发生吧,
无论是美好还是恐怖。
去继续生活,
没有一种感受是不变的。
- 莱纳·玛利亚·里尔克
“Let everything happen to you Beauty and terror Just keep going No feeling is final”
― Rainer Maria Ril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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